□□私房猜□□

越長大書看的越少，是我一直以來的遺憾。自從上一部喬治．馬汀的「冰與火之歌」之後，好久沒有讀到如此讓人想收藏於書架上的大作，酒徒「隋亂」。

大家對歷史小說的第一印象，想必都是枯燥乏味，不但感覺沉重，歷史包袱又難以咀嚼。起初我也是抱持這樣的認知，但從翻開隋亂的第一個章節開始，讀來如行雲流水，全無掉書袋或鬱抑之感，隨著故事主角李旭的傳奇成長，跟著作者酒徒的筆鋒百轉千回，想要繼續看下去的欲望是如此強烈。

所以，即使這部書已經出了一段時日，還是忍不住想寫篇推薦，與大家分享。

隋亂的故事背景是隋末，隋煬帝楊廣在位末期，為顯我天國威名，不惜傾舉國之力，三伐高句麗(據有中國遼東、朝鮮半島的一個國家)的這段歷史。



主角姓李名旭，後世稱其「虯髯客」。隋亂的前三分之一自其幼時為逃兵役而出關為賈開始描繪，後憑藉李旭本身天賦、篤厚性格及際遇在關外草原上掀起一陣波瀾，卻因少年得志、鋒芒太露，在草原部落的利益選擇下成為犧牲者，最後避回中原，結識劉弘基、李世民等豪傑，化整為零，仍舊走上從軍一途。

後三分之二，則描寫李旭這沒有名貴出身的初生之犢，如何在大隋動盪不安的年代建功立業，一步步爬上隋朝最不可思議的「平民之首」冠軍大將軍，官拜二品，最後卻再次因為與東都內官利益上的衝突矛盾，淪為戰場上的棄子，甚至背上「意圖謀反」的罪名，後失去蹤跡。

由於實體書原本計劃到第六集，後因讀者大力的反應，出版社才釋出「第七集正在等作者潤飾修編，如果作者完成就會出版」的消息。對第七集的出版我不是很樂觀，畢竟酒徒手上也還有新作在寫，且就我個人的經驗，一部作品過了當初修訂的時間，要再回頭重新審視，除了耗時耗力，還需要一點「想這樣做」的運氣。

故事內容乍看介紹就是中規中矩的歷史小說，以下分享幾個對我而言非常「生火」的角度，為何隋亂有種讓人看了就栽進去的魔力。

首先自然歸功於酒徒文筆的流暢，即使隋亂的兒女情長少，征戰的篇章多，酒徒寫來卻有種貌似武俠小說的酣暢淋漓，尤其在人物的塑造上，李旭滿臉落腮鬍，虎背熊腰，黑馬黑刀，威風凜凜，怒目圓睜彷如天神般的描寫，畫面十足，栩栩如生。

再者，這是一個「小人物」往上爬的故事，這類故事一向比主角含著金湯匙出生更能打動人心。我們都是小人物，所以當書中反覆強調「隋末是個世家為主的時代，若你出生不好便一輩子難翻身。然而，看著自家主將李旭能從庶民成為將軍，同是貧賤出生的將士們就充滿希望，能夠奮勇殺敵。」時，其實不僅僅是將士，就連我們也極容易代入這些角色。換言之，看著李旭在官宦世家把持的朝廷中殺出一條血路功成名就，「我們」也與有榮焉。

其次，對我而言，本書難能可貴之處，在於戰爭描寫和官場描寫一樣精彩、一樣刺激，戰爭寫的好容易體會，但官場那些個咬文嚼字的橋段，酒徒把它寫的字字珠機。上從李旭與百官接受皇帝點閱時那種牽一髮而動全身，每一句話以至每一個字出口前都需要思量再三；下至李旭成為冠軍大將軍揮軍河南，初整河南眾路兵馬時，即使以上對下，仍必須剛柔並濟的，按照先後順序，巧妙的串起一整套講話，該先安撫誰，對誰該以什麼態度，書中的每一句對白都環環相扣，也不得不環環相扣。

中國人講話擅長迂迴，對於研究所論文研究相關題目的我來說，隋亂安排的對白是迂到一個「淺顯又點到癢處」的層次。外國人可能一句話切入重點，我們卻必須繞啊繞的，把赤道都繞了半圈才能「不著痕跡」的開始聊到目的，難得此書能把這精髓寫的如此恰如其分。

此外，隋亂在「文明與野蠻」的對比諷刺上也是拳拳到肉（對不起，我用了賽德克的梗……）。李旭在故事前段，塞外風光的橋段，就體會到草原民族如狼嗜血的野性，利益大於一切，越殘忍越能表現實力；然而，當故事隨著後三分之二李旭回歸中原後的發展，酒徒用不加以評論的方式，任劇情展現出一個諷刺的事實。當宮中大儒士不斷嘲諷高句麗出爾反爾、突厥人見利忘義、中原起義諸賊舔血嗜殺皆是因「未受先聖先賢教化」的緣故；另一面我們卻看著皇帝與眾高官對底層將士的言而無信、皇帝座下最大紅人裴、虞二家「誇張收賄、吃相難看」的作為，以及楊功義等老將主張屠殺所有俘虜，不管他們是否手無寸鐵。

文明是否就是野蠻的「包裝版」，人人心中都有一把尺。



最後，即使隋亂明顯以李旭為最完整的人設，對於隋煬帝這位背負歷史罵名的「昏君」，倒也用了不少篇幅來描述。我想，大部份人依照書裡六集的內容，對隋帝楊廣的「無可奈何」大多有深刻的感觸。他其實是一個有才華也有能力治國的皇帝，但好大喜功的致命缺點，卻讓他一點一點的把隋朝推向萬劫不復，直到再也不是他偶爾「靈光乍現」能夠治理時，他便決定逃避，把萬事推向裴、虞兩位大臣，即使他明知道裴虞二人「報喜不報憂」和「收受巨額賄賂」；他便決定裝傻把自己阻隔在真實之後，即使他明知道自己所處的不是真實。

惡性循環之下，我們心痛的看著他越走越偏，假到真時假亦真，看著他真假再也難以分辨，看著他讓這朝廷上碩果僅存的忠心驍勇之臣李旭，孤臣無力以回天。

第六集的末尾，李旭因東都誣陷而戰敗失蹤的消息傳回宮內，就連裴、虞兩位八面玲瓏的大人都慌了手腳，當他們汲汲欲入宮告知皇上時，他們遇見了蕭后，並告知了蕭后這個消息，誰知蕭后的表情卻變得輕鬆，彷彿頓悟禪機一般，瞬間放下了所有負擔：「這事兒還是別讓陛下知道了吧！反正已經到了這般田地，況且你等也瞞了他那麼多，何必不再多瞞一件！」

「外面有什麼事情嗎？」床上的楊廣翻了個身。

「沒事，園子裡的瓊花落了！」蕭后笑了笑，低聲回答。

再想起最後這段對話我至今仍微微顫抖，蕭后那突然輕鬆起來，彷彿頓悟禪機一般的笑容著實淒涼至極。

是啊，園子裡的瓊花落了，落在這路的盡頭、國的終點。

「楊廣在房內龍床之上，藉著打呵欠的瞬間，輕輕用手抹去了眼角上的淚痕。」